人生最大问题不过是生死。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面对生死,展现的是安时处顺,生死一如之境,还有比这更高的境界吗?庄子说还有更高明的,于是接着讲了另外三个得道高人与孔子师弟对待生死的故事。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穷终!”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友。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在一起友谈说:“谁能够相互交往于无交往之中,相互作为于无作为之中?谁能遨游太虚,超越时空,忘掉生死,无所穷尽?”三人会心地相视而笑,心心相印于是相互结成好友。
前面四友展现的是太极之境,此三友更是契入无极。他们又有何特出之处呢?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
过不多久子桑户死了,还没有下葬。孔子知道了,派弟子子贡前去帮助料理丧事。孟子反和子琴张却一个在编曲,一个在弹琴,相互应和着唱歌:“哎呀,子桑户啊!哎呀,子桑户啊!你已经返归本真,可是我们还成为活着的人而托载形骸呀!”
这一幕是三个超越时空,超越生死的高人的自然行为艺术,展现了什么是: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挠挑无极,相忘以生。老子说: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彻悟生命的人,死亡反倒成了无上的喜悦与庆祝,哪有什么可怕和可悲的呢?如果你看懂了,将来也可以与他们把臂同游于无极之野。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子贡听了快步走到他们近前,说:“我冒昧地请教,对着死人的尸体唱歌,这合乎礼仪吗?”二人相视笑了笑,不屑地说:“这种人怎么会懂得礼的真实含意!”
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不合于道之礼,徒有形式,又怎能懂得合道之礼,发乎自然呢?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子贡回来后把见到的情况告诉给孔子,说:“他们都是什么人呢?不看重德行的培养而无有礼仪,把自身的形骸置于度外,面对着死尸还要唱歌,容颜和脸色一点也不改变,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用来称述他们。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呢?”
子贡学问、修养、能力虽好,不明于道只有吃瘪,悻悻地回来请教老师。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
孔子说:“他们都是些摆脱礼仪约束而逍遥于人世之外的人,我却是生活在具体的世俗环境中的人。人世之外和人世之内彼此不相干涉,可是我却让你前去吊唁,我实在是浅薄呀!
孔子是悟道的人,因此可以读懂他们。但是还没解脱,因为尚未打破世内和世外的界限。孔子的伟大在于其是个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仁者,重在生,重入世,故以有为立教。而道家的人把生死两面都通透了,故无为自然。此三友籍此机会等于给孔子师弟上了一堂不言之教的课。
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疒丸)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
他们正跟造物者结为伴侣,而逍遥于天地浑一的元气之中。他们把人的生命看作像赘瘤一样多余,他们把人的死亡看作是毒痈化脓后的溃破,像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顾及死生优劣的存在!
有形的生命形式不过是造物主一期的变化,而无形的生命却与造物主一起,永不消失,那个才是人的真生命。对于找到真生命的人,又怎会在乎这一期生命的生死呢?
道家不言之教,无门可入,看不懂道家无为之教,还得通过孔子的有为之教一步一步提升上来,道家多是针对上根之人,中下以上还得靠孔子之教。
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仿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凭借于不同的物类,托付于同一的整体;忘掉了体内的肝胆,也忘掉了体外的耳目;无尽地反复着生命的终始,也不知它们的起源;混然地徘徊于人世之外,逍遥地生活在无为之中。他们又怎么会烦乱地去炮制世俗的礼仪,而故意炫耀于众人的耳目之前呢!”
在庄子这里,把儒道两家的长处合而为一了。儒道千古争论不休,在庄子那里却是融为一体,儒家最懂道家的是孔子,道家最懂儒家的是庄子。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
子贡说:“如此,那么先生将遵循什么准则呢?”孔子说:“我孔丘,乃是苍天所惩罚的罪人。即使这样,我仍将跟你们一道去竭力追求至高无尚的道。
孔子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说自己非生而知之而是学而知之者。道家是生而知之的代表,儒家是学而知之的代表。
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问:“请问求道的方法。”孔子回答:“鱼相存于中水,人相存于道中。相存于水的鱼,掘地成池便给养充裕;相存于道的人,漠然无所作为便心身平定。所以说,鱼相忘于江湖里,人相忘于道术中”。
求道无法,惟在于悟。孔子以鱼与水之关系喻人与道之关系,希望子贡籍此悟入。孔子所显现的是通过有为有知有法之学最终亦明悟无为无知无法之道。有为之术靠学,无为之道靠悟。从无入有易,从有入无难,有为极处通无为。
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子贡说:“再冒昧地请教畸人的问题”。孔子回答:“所谓畸人,就是不同于世俗而又等同于自然的人。所以说,自然的小人就是人世间的君子;人世间的君子就是自然的小人。”
可惜子贡不悟。因此又问此三个畸人到底是什么人?所谓畸人就是与道合一的人,在世人眼中,子桑户三人是畸人;但在畸人看来,儒家所谓的贤人君子亦不过是个小人而已。孔子含蓄地打了子贡一棒。子贡悟性终究不及颜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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